第861章 愤怒的张巡

张巡的手掌能清晰地感受到马颈脉搏的每一次有力搏动,这匹通灵的伙伴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心中那如同岩浆般翻腾的焦灼与忧虑。

它偶尔不安地甩动硕大的头颅,打一个响亮的鼻息,铁蹄踏在裸露的青石上,迸射出几点短暂而刺目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张巡的目光如鹰隼般穿透前方弥漫的烟尘和跳跃的火光,投向西南方向那片被血色天幕笼罩的天空。

成都!那座富庶繁华、号称“天府之国”心脏的城池,此刻正被叛乱的火焰舔舐着。

就在这时——

“报——!大帅!飞鸽急件!绣衣使最高等级密报!”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呼喊,如同撕裂了厚重的布帛,又似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刺破了行军沉闷得令人窒息的节奏!

所有听到声音的士兵心头都是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只见一名浑身浴尘、头盔歪斜的亲兵统领,正策马从后队亡命般狂奔而来。

他胯下的战马口吐白沫,显然已到了极限。

来人脸色煞白如纸,汗水混合着尘土在脸上冲出数道浑浊的沟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高举的双手因极度的紧张和狂奔脱力而剧烈颤抖着,仿佛捧着的不是竹筒,而是烧红的烙铁。

他手中紧握之物,是一根细小的、毫不起眼的墨绿色竹筒。

然而,在火把摇曳不定的光芒下,竹筒封口处那个烙刻的印记,却清晰得足以让任何识货的人瞬间血液凝固——一团扭曲跳跃、仿佛拥有生命的火焰,如毒蛇般死死缠绕着一柄造型古朴、锋刃森冷的短剑!

这正是绣衣使的最高统领,那个代号“甲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子的专属密印!

张巡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至极的巨手骤然攥紧!一股源自骨髓深处、令他浑身汗毛倒竖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闪电般探手,五指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那根尚带着亲兵掌心汗湿和体温的竹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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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手冰凉、沉重。

那火焰缠绕短剑的印记,此刻仿佛真的在燃烧,传递着一股灼人的、令人心悸的温度。

拇指猛地向下一按!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喧嚣的行军噪音中显得异常刺耳。

坚硬的、带着特殊暗红色泽的封蜡应声碎裂,露出里面卷得极细的丝绢。

丝绢的质地柔滑细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仿佛浸透了北地的风雪。

张巡迅速将其抽出,展开。

身旁的亲兵统领几乎是扑了过来,将手中火把死死地凑近,跳跃的火苗几乎要燎到张巡的眉毛。

借着那近在咫尺、剧烈晃动的火光,张巡的目光如最精密的扫描仪,鹰隼般扫过丝绢上那娟秀婉约、却又力透绢背、带着金戈铁马决绝之气的字迹:

“张帅钧鉴:

杨国忠穷途末路,丧心病狂!已密遣其心腹,火速赶往西北三百里外之三阳驿站,寻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之副使——悍将莽布支!

杨逆于信中承诺:答应吐蕃先前所提所有苛刻条件,割让松、维、保三州之地!更允诺为其大军打开入蜀之咽喉要道——阴平桥!引吐蕃铁骑入蜀!信中狂言,吐蕃骑兵,‘越多越好’,‘速来共分蜀锦’!

吐蕃骑兵之凶悍迅疾,远非南诏蛮兵、鲜于仲通之流可比!

此乃伪朝最后之疯狂毒计,事态万分火急,密报发出时,杨国忠心腹已出发半日!恐吐蕃铁骑旦夕可至!

成都空虚混乱,危若累卵!一旦门户洞开,蜀中将成修罗血狱!望帅速断!速断!迟则万劫不复!

——甲”

“轰隆——!!!”

仿佛九天之上最暴烈的惊雷,直接在张巡的颅腔内炸开!

每一个字都化作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握着丝绢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如同死人般惨白,手背上青筋如一条条被激怒的虬龙,根根暴起、扭曲盘结!

那坚韧的、足以抵挡寻常刀剑劈砍的冰蚕丝绢,竟被他指力硬生生捏得扭曲变形,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

一股冰寒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混合着足以焚毁天地的滔天怒火,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又似地底最深处喷发的岩浆,瞬间席卷了张巡的四肢百骸!

他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数分,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冰霜!

身旁的亲兵统领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忍不住“噔噔噔”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看向主帅的眼神充满了惊骇。

割地?!松、维、保三州!那是大唐西南的门户,是无数将士用鲜血和生命筑就的屏障!引狼入室?!阴平桥!一旦打开,吐蕃那些高原上嗜血的豺狼,就能沿着那条古老的阴平小道,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蜀中平原!

天府之国,百万黎民,锦绣河山,都将暴露在异族的铁蹄弯刀之下!

杨国忠!你这个数典忘祖、禽兽不如的国贼!为了你那摇摇欲坠的伪朝,为了苟延你那肮脏残喘的性命,竟敢将祖宗基业、将蜀中无数生灵当作你交易的筹码!

此等行径,比谋朝篡位更恶毒百倍!千倍!万死难赎其罪!纵使将你挫骨扬灰,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之万一!

“杨!国!忠!”三个字,如同从九幽地狱深处淬炼出的、饱含剧毒的冰锥,从张巡紧咬得咯咯作响的牙关中,一字一顿、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音迸射出来。

声音低沉嘶哑,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滴血。

他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两团来自炼狱的火焰在熊熊燃烧,那炽烈的光芒,似乎要将丝绢上那个名字的主人,连同这黑暗的夜空一起彻底烧穿、化为灰烬!

然而,这极致的、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愤怒,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张巡,这位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爬出、历经百战、名震天下的铁血统帅,那被无数生死磨砺出的钢铁意志,如同最坚固的堤坝,瞬间将沸腾的情绪强行压入了冰层之下!

他眼神中那焚天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被这极致的冷静所淬炼、提纯,凝成了两道更加冰冷、更加锐利、仿佛能洞穿金石、冻结灵魂的精芒!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化身成为最精密、最冷酷的战争沙盘,摒弃了所有无用的情绪,在电光石火间飞速推演、计算、权衡!

“吐蕃骑兵……来去如风,冲击力无双……”

“阴平桥……蜀地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三阳驿站……西北三百里……已出发半日……”

“成都……空虚混乱……火光冲天……”

“我军……步兵为主,山道艰难……”

甲娘的情报精准、致命,像一把淬了见血封喉剧毒的匕首,直指当前最致命的危机核心和最紧迫、最无情的时间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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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混乱和虚弱,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诱人深入的陷阱!

而吐蕃那数万甚至可能更多的铁骑,才是真正悬在大唐西南、悬在朱雀军团所有人头顶的、足以斩断一切的巨大闸刀!

“大帅?!”身旁响起一个如同闷雷般、带着急切与不安的声音。

郎将雷万春早已察觉异样,因张巡瞬间铁青又骤然恢复冰封般冷峻的脸色,以及那几乎被捏碎的密报而心惊肉跳。

他粗犷的脸上满是凝重,浓眉紧锁,策动他那匹同样雄壮的枣红马,上前半步,几乎与“乌云盖雪”并辔,压低声音急问:“出了何事?可是成都有变?杨逆又耍了什么阴招?”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死死握住了腰间的横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