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旻坐在坟前,静默如一座风化多年的石像。
满头白发在月光下泛着一层霜雪般的光,那张本该朝气蓬勃的脸,如今沟壑纵横,深刻的纹路里写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这里很安静。
安静到能听见风吹过枯草的飒飒声,能听见远处林中夜枭的啼鸣。
江旻在这里等。
等天亮,等官府的兵马,等一把将自己锁走的冰冷铁链。
赵家灭门,三百余口人命,外加一个朝廷命官,这滔天罪名,总要有人来扛。
只有自己扛了,隋信才能在江湖上再无顾虑,走得干干净净,去完成那个属于四个人的,遥不可及的梦。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踩在落叶上,近乎无声。
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由远及近。
身着素色僧袍的青年自林间走出,手持佛礼,步履安然,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有一种非人的祥和。他走到江旻身侧,诵经声渐止。
“施主可有需要解惑之处?”
耀台的声音平缓,如山间清泉,在这片死寂的墓园中不起一丝波澜。
江旻对此人的出现,对他年轻得不可思议的容貌,并无半分讶异。
这世上既有高高在上的仙佛,既有翻手为云的权贵,再多一件奇事,又算得了什么。
反正都是等,不差这两句话的工夫。
“世上,是好人多,还是恶人多?”
江旻开口,平淡而随意。
这问题听来简单,甚至有些稚童的天真。
可这背后,是一个少年用血与火换来的诘问,是善与恶转变后的无奈。
耀台宣了一声佛号,声音清越。
“无善,亦无恶。”
“人心一念,可起万般法。一念为善,春风化雨。一念为恶,血海滔天。”
“世人所见,非善非恶,不过是立场不同,所求不同罢了。于蛛网为生者,飞蛾即是餐食。于飞蛾而言,蛛网即是绝路。谁善,谁恶?”
青年僧人的话语如水,试图抚平世间一切棱角。
江旻听着,忽然笑了。
“立场?”
白发少年缓缓扭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身旁的僧人。
“我爷爷奶奶,一辈子守着那小小的馄饨摊子,起早贪黑,用骨汤和笑脸温暖了半条街的清晨。他们可曾害过谁?可曾对谁有过恶念?他们的立场,就是想活着,好好活着。可他们最后呢?”
“他们被活活饿死在自己的铺子里,尸骨都凉透了才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