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攻城战终于暂时停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浓重的血腥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的怪异气味。
斜坡之上,一片狼藉。
碎石、断木、破碎的铁甲、扭曲的肢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侥幸未死的鞑靼伤兵在血泊中翻滚哀嚎,声音凄厉,如同鬼蜮的悲鸣。
城头,守军士兵们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纷纷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许多人脸上、身上糊满了血污和烟尘,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修罗场,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庆幸自己还活着,却又被巨大的疲惫和恐惧攫住心神。
陈恪背靠着冰冷的箭楼残壁,胸口剧烈起伏。
他方才亲自点燃投掷了数个炸药包,手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绯色蟒袍早已被硝烟熏黑,溅满了不知是敌人还是袍泽的暗红血迹。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污渍,目光扫过城下那片惨烈的尸山血海,又望向远处鞑靼中军方向。
没有收拢的迹象。
那面金狼大纛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鞑靼大军如同受伤的巨兽,虽暂时停止了扑击,却依旧盘踞在城外,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戾气息。
他们只是在休整,在舔舐伤口,在积蓄下一次更疯狂、更致命的冲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穿透了陈恪的疲惫。
他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因嘶吼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鞑靼未退!只是休整!他们在造饭!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后,夜战必至!他们不会再给我们任何喘息之机,不会再试探,他们要用人命堆平密云!”
他的声音如同重锤,砸碎了城头短暂的侥幸。
士兵们脸上的茫然迅速被更深的绝望取代。
是啊,鞑靼人损失惨重,可他们还有数万大军!而密云城……守军十只存其三,滚木礌石耗尽,火铳哑火过半,连那赖以保命的炸药包,材料也已所剩无几!
更可怕的是,那被轰塌的缺口,如同敞开的伤口,再也无法完全堵上!
石镇岳拖着伤臂,踉跄着走到陈恪身边,花白的胡须上沾着凝固的血块,浑浊的老眼望向城下那片尸骸,又望向远处鞑靼营地的袅袅炊烟,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督师……密云……守不住了……”
陈恪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血腥和硝烟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腑。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城头一张张或疲惫、或恐惧、或茫然的脸庞,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
“弟兄们!你们都是好样的!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扛住了鞑靼铁骑数日猛攻!挫其锐气,耗其锋芒!你们无愧于大明!无愧于身后万千黎庶!本督在此立誓,必亲自上奏朝廷,为尔等请功!战死者,抚恤加倍!生还者,必有重赏!”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石镇岳听令!”
石镇岳浑身一震,下意识挺直腰板:“末将在!”
“大开南门!弃城!所有能战之兵,携伤员、家眷,即刻撤离!目标——京师!”陈恪的声音在死寂的城头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弃……弃城?!”石镇岳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震惊、不甘,甚至一丝被羞辱的愤怒!他镇守密云十余载,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浸透了他的心血!弃城?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当他看到陈恪眼中那深沉的疲惫、无奈,以及洞悉一切的锐利时,那点不甘瞬间化为了苦涩的明悟。
是啊,守不住了。再守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让这些好儿郎尽数葬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