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好。”常乐微笑,引他入席,“顾老、文长兄、石鹿兄他们稍候便到,我们略等等。”
话音未落,便听廊下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夹杂着几声压抑的低咳。
“何须等候?老夫不请自来了!”只见顾寰身着簇新宝蓝色缎面夹棉直身,精神矍铄,当先步入花厅,虽舟车劳顿之色未褪,眉宇间却洋溢着一种“家成业就”的满足与兴奋。他身后,徐渭与李春芳联袂而至。
徐渭依旧是那副落拓不羁的名士派头,只外袍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玄色暗纹锦袍,嘴角噙着惯有的、似嘲似讽的笑意;李春芳则官常服穿戴得一丝不苟,温和儒雅中透着谨饬。
“给伯爷、夫人道喜,除夕安康!”三人拱手为礼。
“顾老、文长、石鹿,快请入座!就等你们了!”陈恪笑着还礼,亲自执壶为三人斟上烫好的绍兴花雕。
没有过多的虚礼客套,几人相继落座。
席间并无外人,皆是这上海滩上真正掌着核心机要、被陈恪一手擢拔倚重的股肱心腹,气氛自然融洽亲厚。
酒过三巡,暖锅氤氲,话匣子便也打开了。
顾寰几杯热酒下肚,脸上泛红,话也多了起来,抚掌叹道:“回想前年此时,此地尚是苇荡滩涂,灯火零星。不过两年光景,竟有如此气象!老夫此生能参与此盛举,亲眼见证这巨港崛起,于愿足矣!伯爷,老夫敬您一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陈恪举杯与之同饮,诚恳道:“顾老言重了。若无您老掌总,呕心沥血,船厂岂能如此迅捷成型?开春便能有两艘领航舰下水,此皆您老与诸位工匠之功!恪,感激不尽!”他这话发自肺腑。顾寰不仅技术精湛,更难得的是那份不计得失、全身心投入的赤诚,堪称国士。
徐渭在一旁嗤笑一声,筷子点着那盘鱼:“子恒莫要只顾夸顾老。若无石鹿兄这般干才替你打理庶务,便是有十座火药厂,也不过是堆砌木料的工场罢了。来,石鹿,我敬你!”
他这话明褒李春芳,暗里却是在暗地里夸自己为陈恪打理庶务的功劳,狂士本色不改。
李春芳连忙举杯,谦逊道:“文长兄谬赞了。春芳唯谨奉伯爷钧旨,恪尽职守而已。上海新府,百事草创,规章初立,皆赖伯爷宏观擘画,文长兄奇策迭出,春芳不过循例执行,实不敢居功。”他言语谨慎,却也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得以在此等前所未有之局面下一展所长的成就感。
陈恪大笑:“都好!都好!文长奇谋,石鹿务实,顾老攻坚,缺一不可!还有乐儿……”
他侧首看向身旁的常乐,眼中柔情与敬意并重,“替我稳守这大后方,周旋勋贵,打理产业,劳苦功高。来,我等共饮此杯,敬这过去一年,亦敬来年更胜今朝!”
众人齐声应和,举杯共饮,席间气氛愈加热烈。
酒酣耳热之际,话题渐渐放开。
李春芳放下酒杯,沉吟片刻,忽而对陈恪笑道:“子恒啊子恒,如今你圣眷正隆,开海大功彪炳,上海港日进斗金,俨然已成南直隶又一重镇。然则,为兄不得不提醒一句,切莫因此自满。我大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神童俊彦岂独子恒一人?”
陈恪闻言,眉梢微挑,含笑示意他继续。
李春芳压低了些声音,却足以让席间众人听清:“近日京中传来消息,张叔大在兵部推行的那套‘考成法’,如今已渐次于九边军镇试行。据巡边御史密奏反馈,此法于整饬戎政、汰除冗滥、激励将士颇见成效。陛下闻之,似也颇为嘉许。”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恪:“叔大兄沉稳干练,锐意革新,观此‘考成法’,便知其所图非小。假以时日,必是国之栋梁。子恒你于东南开海拓土,叔大于北疆整军经武,你二人,一南一北,倒是相映成趣。”
这话看似闲聊,实则信息量极大。
既点出了张居正已崭露头角,深得帝心,其改革举措同样犀利有效,隐隐有与陈恪南北并立、各领风骚之势;亦暗含提醒,朝堂之上,能人辈出,绝非一人独美之时。
徐渭闻言,嘿然一笑,自顾自呷了口酒,并未言语,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了然与玩味。
顾寰则略感惊讶,他久在工坊,于朝局动向并不十分敏感。
常乐眸光微闪,安静地为陈恪布菜,仿佛浑不在意。
陈恪面色平静无波,举杯轻抿一口,缓缓颔首,语气真诚且带着一丝欣慰:“石鹿兄所言极是。叔大兄大才,我素所知。‘考成法’能于边镇见效,实乃国朝之幸,将士之福。北疆稳固,则我东南开海方能无后顾之忧。此乃相辅相成之事,何分彼此?但有所成,皆是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谋福。恪,唯有乐见其成,岂有他念?”
他这番话,并非全然虚伪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