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手将上海从滩涂芦苇打造成帝国明珠的缔造者,他手中的权力确实过于集中,已到了令紫禁城那位精于算计的皇帝不得不加以制衡的地步。
派遣张居正前来“督军协理”,是再典型不过的帝王心术,既是对他陈恪的一种警示,也是对上海这盘大棋落下的一枚牵制之子。
对此,他无从反驳,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若他是皇帝,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安排。
然而,理解不代表全盘接受中的无奈。
陈恪清晰地意识到,这道谕令的核心在于“督军”,旨在分走他一部分兵权,建立起一套平行的、直接向皇帝负责的军事指挥与监督体系。
但值得玩味的是,嘉靖并未动摇他作为上海知府的根本权力。
上海府的行政、财政、商事乃至日常治理,依旧是他陈恪一言九鼎的领域。
这片土地的血脉与规则,早已深深烙上了他的印记,绝非一纸督军任命所能轻易覆盖。
于是,一种微妙甚至略带戏谑的心态开始取代最初的审慎。
在陈恪看来,如果自己心怀异志,那张居正的到来无疑是悬顶之剑,是灭顶之灾的前兆。
但问题在于,他陈恪对大明、对嘉靖,自问一片赤忱,从未有过丝毫不臣之心。既然无私,便可无畏。
那么,这位以干练、刚硬着称的张前辈,在其位谋其政,为了稳固海防而投入的巨大心力与才华,岂不是……送上门的优质“黑奴”?一个能力超群、且因职责所在必须兢兢业业、与自己目标大体一致的“高级苦力”?
想到这里,陈恪嘴角甚至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并不介意张居正在募兵、训练乃至日常调度上掌握实权。
归根结底,无论是姓陈还是姓张的军队,首要任务都是保卫上海港,扞卫开海成果。
只要大方向一致,兵权具体由谁执掌,并非不可妥协。
更何况,以上海如今复杂而精密的利益格局,张居正即便手握督军之权,也绝不敢胡作非为。
唯有秉持公心,遵循既定的规则与潜规则,他才能在这里立足,才能真正做出成绩。
而这“公心”,在当下的上海,与支持陈恪的既定方针并无本质区别。
纵观全局,陈恪非但没有感到被掣肘的烦躁,反而生出几分期待。
他渴望张居正能早日到任。他回想起昔日在京城兵部,两人虽存在竞争,但同样能在国家大事上达成共识,形成某种程度的共存与合力。
如今,舞台换到了上海,这里更是他陈恪绝对的主场。
从港口的每一寸土地到市舶司的每一笔账目,从士绅商贾的人心向背到基层官吏的办事习惯,无不渗透着他的影响力。
相较于当年在京城多少还需倚仗嘉靖这棵大树,如今的他,凭借自身在此地经营的深厚根基,完全有自信与张居正这位未来的大佬扳一扳手腕,甚至引导局势朝着有利于整体大局、也有利于他自身规划的方向发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着窗外繁忙而有序的港口。
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感油然而生。
张居正的到来,或许会带来新的博弈和挑战,但也可能激发出更大的能量,加速上海防务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