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城那场虎头蛇尾的招亲闹剧,随着红衣女子的骤然出现与消失,以及白辰那句含糊的“情债”嘀咕,留下了无数谈资与猜测,却也很快被两人抛在脑后。夫子虽好奇那红衣女子的来历与白辰的过往,但见白辰一副“莫问,问就是麻烦”的表情,也就识趣地不再多提,只是偶尔揶揄的眼神让白辰颇不自在。
两人离开寒玉城,继续向北。越是深入北境,气候越发酷寒,但沿途的景致也逐渐从冰雪覆盖的森林过渡到一望无际的荒原。然而,与预想中苦寒之地的萧索不同,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死寂,开始弥漫在空气里。
官道变得坑洼不平,两旁原本应耐寒的荒草也成片枯死,土地干裂出蛛网般的纹路,深不见底。河流早已断流,露出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被风沙半掩。偶尔能看到倒毙在路边的牲畜骸骨,皮肉早已被风干或啃噬殆尽,只留下白森森的骨架,无言地诉说着绝望。
“不对,”夫子停下脚步,蹲下身,抓起一把干得如同粉末的泥土,眉头紧锁,“此地虽属北境,降水不及南方,但也不该干旱至此。这绝非寻常天象。”
白辰抬眼望了望灰蒙蒙、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又看了看死气沉沉的大地,鼻翼微动,似乎嗅到了什么,淡淡道:“水脉枯竭,地气紊乱。是人为,也是天灾。”
越往前走,惨状越是触目惊心。开始出现逃荒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拖着虚弱的身躯,如同行尸走肉般向南跋涉,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有母亲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低声啜泣,有老人倒在路边再也爬不起来,还有为了一口发霉的干粮而发生的微弱争执……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夫子脸上的轻松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悲悯。他行走万年,见过王朝更迭,见过战火纷飞,但每次直面这种大规模的生灵涂炭,内心依旧会受到巨大的冲击。他不再只是旁观,而是走上前去,将包袱里不多的干粮分发给那些濒死的孩童,用微末的灵力为一些伤者缓解痛苦。然而,面对这绵延不知多少里的赤地千里,他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如同杯水车薪。
白辰依旧沉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夫子忙碌的身影,看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的景象,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澜。
“老白,”夫子救治完一个因脱水而昏迷的老者,走到白辰身边,声音沙哑,“你神通广大,可知这干旱根源?能否……能否让这天,降下甘霖?”他的眼中带着一丝希冀,也有一丝明知故问的忐忑。他知道白辰讨厌麻烦,更不喜干预天道循环。
白辰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能穿透大地,直达深处:“地底深处,有一缕‘旱魃’的残息苏醒,搅乱了此地水汽循环。加之近年天时不利,雪水减少,遂成此劫。”他顿了顿,语气平淡,“至于降雨,乃天地自然之事。强行逆转,有干天和,会引来天道责罚。你我都清楚。”
夫子何尝不知?天道运行,自有其规律。大旱大涝,在某些层面上,亦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是这片土地和生灵需要承受的劫数。强行改变,如同逆天而行,必遭反噬。他望着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流民,看着婴儿因为母亲没有奶水而微弱的啼哭最终沉寂,心中的不忍与身为“夫子”、曾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信念剧烈冲突着。
“可是……可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夫子声音低沉,带着痛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辈修行,若最终修得只是个冷眼旁观、漠视苍生,那这‘道’,不修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