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神箭救主

鄱阳湖,这片自古便承载着无数渔歌与传说的浩瀚水域,今日却化作了人间炼狱。

往日的碧波万顷,此刻已被彻底玷污。湖水不再是澄澈的青绿,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铁锈红与暗沉黑的粘稠色泽。那不是水,是血,是无数将士的生命之泉,在湖面上肆意流淌、汇聚,最终将这片古老的水域,变成了一锅煮沸的肉汤。空气中弥漫的,是足以让任何铁血汉子都为之皱眉的复杂气味——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是死亡最直接的宣告;焦炭与木材燃烧后的恶臭,来自一艘艘被火箭点燃、正在缓缓沉没的战船;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属于内脏破裂与泥土混合的腥膻,那是地狱的芬芳。

喊杀声早已不是简单的呐喊,而是成千上万人濒死前的狂啸与绝望的哀嚎交织而成的混沌之音。金铁交鸣不再是清脆的碰撞,而是钝器劈开骨肉、利刃砍入盾牌的沉闷与刺耳。垂死者的呻吟、伤兵的悲鸣、将领的嘶吼……这一切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宏大而悲怆的地狱交响乐,在鄱阳湖的上空盘旋、回荡,仿佛连苍穹都为之震颤,不忍卒睹。

在这片血与火的修罗场中心,朱元璋的座舰——“飞龙号”,正经历着它诞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这艘象征着大明(尽管此时还未正式立国)最高权威的帅船,此刻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凛凛。它不再是劈波斩浪的巨龙,而是一头在风暴中挣扎、伤痕累累的困兽。巨大的船帆,曾经迎风招展,绣着威严的龙纹,如今却被无数支火箭射得千疮百孔,如同垂死巨人身上褴褛的破衣,无力地垂挂着,偶尔一阵风吹过,便扬起一阵黑色的灰烬。船体更是惨不忍睹,多处被敌舰巨大的撞角撞裂,狰狞的伤口如同巨兽的獠牙印,浑浊的湖水正从这些裂缝中汩汩涌入,船身微微向一侧倾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片它曾试图征服的湖水所吞噬。

甲板上,战斗已进入了最残酷的白热化阶段。

船员们早已分不清自己的职责。一个原本负责拉帆的水手,此刻正用牙齿咬着一把匕首,双手死死地按住一块被撞开的木板,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堵住那不断喷水的裂口,而他的脚下,一个敌兵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个负责掌舵的老兵,放弃了舵轮,抄起一根沉重的船桨,将一个刚刚翻过船栏的敌兵狠狠砸入湖中,浑浊的水花溅了他满头满脸,他连眼睛都顾不上擦,便又挥舞着船桨冲向了下一个敌人。

朱元璋的亲兵卫队,已经换上了第三批。这些最精锐、最忠诚的战士,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在朱元璋周围筑起了一道正在不断缩小的、用生命堆砌的防线。他们的甲胄上布满了刀痕与箭孔,他们的脸上沾满了血污与汗水,眼神中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然而,火焰再旺,也终究有熄灭的时候。人越来越少,而包围他们的敌军,却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攀上“飞龙号”,用最原始的野蛮和最纯粹的杀意,冲击着这道最后的防线。

朱元璋,这位未来的洪武大帝,此刻也狼狈到了极点。

他身披的明光铠,是京师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百炼钢打造的,此刻却被划开了数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露出了内里早已被鲜血染透的衬袍。那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一道从左肩延伸至胸口的伤口,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手中紧握的长剑,是开国功臣邓愈所赠的宝剑“青霜”,剑锋上还滴着温热的、敌人的血,但握着剑柄的手,却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的眼神,却愈发凝重。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倒下的亲兵,看着那不断涌入的湖水,看着甲板上堆积如山的尸体,他的心在滴血,但他的头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他在计算敌我兵力,在寻找突围的可能,在思考着如果自己今日真的命丧于此,他那支在滁州起事的队伍,那个刚刚有了一点点雏形的“吴国公”政权,将会何去何从。

他不能死!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对那些追随他、信任他的兄弟们的承诺,绝不能就此终结!

然而,理想在现实面前,有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领头的敌将,如同一个无法逾越的梦魇,正一步步地踏碎他所有的希望。

那人,正是陈友谅麾下第一猛将,威震长江两岸,人称“泼张”的张定边。

“泼张”之名,非是虚言。此人面如锅底,肤色黝黑发亮,仿佛是刚从熔炉里爬出来的铁胚。一张虬髯戟张,如同钢针般根根倒竖,配上那双铜铃般的、布满血丝的巨眼,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他身披一身不合时宜的重甲,却行动如风,手中那柄八十斤重的宣花大斧,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每一次挥舞,都带着风雷之声,斧刃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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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人形凶兽,在“飞龙号”的甲板上肆意冲杀。他的战法毫无技巧可言,纯粹是力量与速度的极致体现。挡在他面前的明军将士,无论是用盾牌格挡,还是用长枪刺击,都在他那开山裂石般的一斧之下,连人带兵器被劈成两半。鲜血和碎肉随着斧锋的挥舞四处飞溅,在他身后留下了一条由死亡铺就的血路。所到之处,明军将士无不胆寒,士气跌到了谷底。

“朱元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张定边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震得人耳膜发痛。他的双目赤红,死死地锁定住人群中的朱元璋,仿佛一头锁定了最终猎物的雄狮,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

他不再理会那些围攻上来的小兵,只是用巨大的身体将他们撞开,或者用厚重的臂甲硬抗下攻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让他家主陈友谅寝食难安的“吴国公”。他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一步地朝着朱元璋逼近。每一步,都踏在甲板积血的血泊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那声音不大,却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沉重而绝望。

朱元璋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环顾四周,身边最后几名亲兵,眼神中虽然依旧忠诚,却已带上了视死如归的悲壮。他知道,自己身边已经无人能挡住这头猛兽了。那些百战精锐,在张定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但这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他将长剑“青霜”横于胸前,剑尖微微上扬,摆出了一个最基础的防御姿态。他的眼神中,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来吧!”朱元璋在心中对自己说,“我或许会死在这里,但我的意志,我的理想,绝不能就此终结!就算死,我也要咬下你一块肉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火石之际——

“主公,小心!”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如同撕裂布帛般,从数百步外的一艘战船上猛地传来。那声音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清晰地传入了“飞龙号”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声音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焦急、恐惧,以及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这声音,朱元璋太熟悉了。那不是普通的将领,那是他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是他麾下最锋利的一把刀,是那个永远冲在最前面的“万人敌”——常遇春!

朱元璋猛地转头,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在数百步外的一艘中军战船的桅杆之巅,一个身影如山岳般矗立。

那艘船同样在激战之中,船身摇晃,甲板上也是一片混乱。但那个站在桅杆顶端的身影,却稳如磐石,仿佛与那根高耸的桅杆融为了一体,任凭风浪如何颠簸,他都岿然不动。

他身披一套沉重的山文甲,在混乱的战场上,在火光与血色的映照下,却显得如此醒目,如此……不真实。阳光穿过硝烟,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他手中握着一张巨大的长弓,那弓的尺寸远超寻常,弓身由不知名的千年铁木打造,弓弦则是由牛筋与虎筋混合绞制,需要两个孔武有力的士兵才能勉强拉开。这便是常遇春的专属兵器,伴随着他南征北战,饮尽无数敌人鲜血的“霸王弓”。

此刻,“霸王弓”已被他拉得如同一轮满月,弓弦嗡嗡作响,仿佛蓄积着雷霆万钧之力,随时都可能挣脱束缚,释放出毁天灭地的能量。

那人,正是他的左膀之臂,他最信任的兄弟,被军中上下敬畏地称为“大明第一战神”的——常遇春!

常遇春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不是冷酷,而是一种超越了情绪的极致专注。他的面容冷峻得如同西伯利亚万年不化的寒冰,看不到一丝波澜。然而,他的双眼,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还要锐利。那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两团幽蓝色的火焰,死死地锁定着数百步外那个正在逼近朱元璋的巨大身影——张定边。

在他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冲天的火光与浓烟,成了模糊的幕布。

刺鼻的血腥与焦臭,成了无关紧要的气息。

身边战友的呼喊,敌人的冲锋,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被简化到了极致。

只剩下他自己,他手中的“霸王弓”,他指间那支特制的破甲重箭,以及他生命中最重要、最需要守护的目标——朱元璋。

他知道,这一箭,不仅仅是一次射击。

这一箭,关乎主公的生死。

这一箭,关乎这数万大军的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