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平江城破

晨雾还未漫过护城河的青砖时,常遇春已在南门箭楼的阴影里立了半个时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虎头湛金枪的枪缨,那缨穗是去年征婺州时,营中缝补衣裳的老妇用染红的麻线编的,如今浸过的血渍早发黑,却仍比寻常缨穗更韧些——就像他手下那些从濠州一路跟来的老兵,皮实得能扛住刀砍箭射,也扛得住这平江城里旷日持久的饥饿与绝望。

昨夜地道里传来的捷报还在耳边响着。负责挖地道的百户是个山东汉子,满脸煤灰地冲进帅帐时,连甲胄上的泥土都在掉渣,嗓门大得能掀了帐顶:“将军!地道通了!张士诚那龟儿子的粮库,咱给烧了个精光!” 当时帐里的灯花“噼啪”爆了一声,常遇春记得自己刚灌下去的米酒还在喉咙里烫着,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到了军报上——那军报上还写着“城内粮草可支三月”,如今看来,不过是张士诚自欺欺人的笑话。

可他也没高兴太久。后半夜巡营时,隔着护城河的水腥味,他隐约听见城里传来的哭声。不是打仗时的惨叫,是那种细弱的、像被捂住嘴的呜咽,断断续续飘在风里。有个刚从城边摸回来的斥候,膝盖上还插着半支断箭,咬着牙拔出来时,血顺着裤管流进草鞋里,却低声说:“将军,城里……有人在挖树皮。还有个小孩,抱着个死老鼠,哭得快断气了。” 常遇春当时没说话,只是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扔给斥候,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肩膀时,突然想起自己老家的侄子——要是这仗再打下去,那孩子会不会也得靠树皮过日子?

“伯仁。”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常遇春回头,见朱元璋正披着件素色披风走过来,身后跟着徐达和几个参军。朱元璋的靴子踩在露水打湿的草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他走到常遇春身边,目光越过护城河,落在平江城南门那高耸的城楼上——城楼上的“吴”字大旗早已褪色,被风刮得歪歪斜斜,像个快撑不住的病人。

“城里的情况,斥候都跟你说了?” 朱元璋的声音比平时低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常遇春点头,握紧了枪杆:“回大帅,粮草烧了之后,张士诚就没再开过城门放百姓出来。昨儿夜里,城墙上的守军连射箭的力气都快没了,有个兵丁想爬下来投降,刚翻到一半,就被上面的人一刀砍了,尸体掉进护城河里,飘了半宿。”

徐达在一旁补充道:“咱们的粮道倒是通畅,可这平江城墙太硬,之前攻了三次,都折了不少兄弟。如今地道战成了,张士诚的底气该泄了,是时候总攻了。” 朱元璋点点头,转过身,目光扫过帐下众人,最后落在常遇春身上——那眼神里有信任,有期待,还有几分只有他们这些从濠州一起过来的老兄弟才懂的默契。

“伯仁,”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甲胄传过来,“南门,就交给你了。我要你,做那把最锋利的尖刀,第一个捅进张士诚的心脏里!” 风裹着晨雾吹过来,掀动朱元璋披风的下摆,常遇春看着眼前这位从放牛娃走到如今的大帅,突然想起当年在滁州,两人一起啃着硬饼子说要“让天下人有饭吃”的日子。他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洪亮得能穿透雾气:“末将遵命!不破城门,誓不回营!”

起身时,他看见朱元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徐达也冲他点了点头。几个参军正忙着在沙盘上标注火炮的位置,阳光还没出来,沙盘上的蜡烛光晃得人眼睛发花,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憋了太久的劲——这平江,终于要破了。

总攻的日子定在三天后的黎明。这三天里,常遇春没合过几眼。白天忙着部署火炮,那些从应天运来的巨型火炮,每一门都得二十个壮丁才能拉得动,炮身上的铁箍都磨得发亮,炮口对着南门,像一头头蓄势待发的巨兽。夜里他就巡营,走到每个帐篷前,都能听见士兵们磨刀子的声音,或是低声说家常的话——有个小兵才十六岁,是去年从陈友谅那边投降过来的,抱着个布包跟同伴说:“等破了城,我就把这包点心送回老家,我娘肯定没吃过这么甜的。” 常遇春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块糖递给他,那小兵愣了愣,接过糖时手都在抖,小声说了句“谢谢将军”,声音里带着哭腔。

到了总攻那天,天还没亮,浓重的雾气就把平江城裹得严严实实。常遇春站在阵前,身披赤色披风,手里的虎头湛金枪在微光里泛着冷光。身后的士兵们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火炮的金属部件偶尔碰撞,发出“叮”的轻响。雾气里能听见城墙上守军的咳嗽声,还有不知谁在低声祈祷,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将军,时辰到了。” 身边的副将低声提醒。常遇春深吸一口气,雾气里的水腥味和泥土味呛得他喉咙发紧,他抬手,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刃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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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

这一个字刚出口,身后的数十门火炮就发出震天的怒吼!火光瞬间撕裂了晨雾,橘红色的火焰裹着黑烟直冲上天,巨大的石弹带着死亡的呼啸,“咻”地掠过护城河,狠狠砸向南门城墙。常遇春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他眯着眼看着那些石弹撞在城墙上,砖石飞溅,像下雨一样落下来,烟尘弥漫在雾气里,把整个南门都罩得灰蒙蒙的。

第一发石弹砸在城墙的垛口上,那垛口瞬间就塌了半边,碎石块“哗啦啦”掉进城里,隐约能听见城里传来的惨叫。第二发石弹更准,直接砸在城门上方的城楼柱子上,木头断裂的“咔嚓”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城楼的瓦片像雪片一样往下掉。常遇春握紧枪杆,指节都泛了白——他知道,这城墙再硬,也扛不住这样的轰击。